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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官们齐刷刷看向从列位中走出的少年, 脸上皆露出惊讶的神色,有的官员更是用力揉了揉双眼,仿佛要确定自己没有眼花看错。

大皇子瞧见此人, 眼角先是微不可查抽动了一下, 随后急忙看向大殿外。

“大殿下且安心,臣是独自一人来的。”

少年笑盈盈解释,大皇子的脸色愈发铁青,当着文武百官的面,他握紧背在身后的五指, 皮笑肉不笑道:

“姜少傅想看圣旨,自然是可以,只不过姜少傅看过圣旨后,恐怕要去一趟大理寺, 亲口将这个消息告诉九皇子...”

大内总管走下殿, 将明黄色卷轴交给自投罗网的少年郎。

姜玉竹面色平静展开卷轴, 目光缓缓扫过明黄色圣旨上的内容, 忽而蹙起剑眉, 轻啧了声不对!

一旁的官员们闻言, 纷纷伸长脖子, 瞧见圣旨上只有寥寥一行字:

皇太子行大逆不道之举, 即日起,废黜皇太子之位, 贬为庶民。

黄绸上的字迹虽然潦草些,可熟悉耀灵帝笔法的臣子们,还是能一眼断定这字迹确是皇上亲笔书写。

“姜少傅有何存疑?”

听过皇城使低声耳语, 大皇子得知姜少傅今日果真是孤身一人入宫,他心底最后那点不安也消失了, 唇角忍不住露出胜卷在握的笑意。

姜玉竹将圣旨高高举起来,好让在场的百官们都瞧得清楚,她伸手指向“皇太子”三个字,扬声道:

“陛下在圣旨中并未写清楚是哪一位皇子犯下大逆不道之行,只写下皇太子三个字,这个‘太’字若是去掉一点,就是‘大’字,皇大子亦可代表皇长子!”

当即有拥护大皇子的臣子出言驳斥:“姜少傅清楚自己和九皇子难道罪责,死到临头,还想要往大殿下身上泼脏水。大殿下他又没有行巫蛊之术,何来大逆不道之举?”

姜玉竹懒得同小鬼争辩,她仰头看向金阶上的大皇子,神色凝重,眸光清亮,字字铿锵有力:

“大皇子幽禁陛下,诬陷太子,独揽朝政,又怎不算是大逆不道之举!”

少年目光如炬,下巴微微扬起,纵然是仰视的姿态,可眸底噙着的蔑视,却让大皇子觉得自己仿若低了他一头。

不愧是太子亲手调教出来的人,一身铮铮傲骨,刺得人猝不及防。

金銮殿中的文武百官能走到今时这个位置,都不是傻子,他们顺着姜少傅的话细细一琢磨,再联想起耀灵帝久未上朝,太子不明不白陷入牢狱,不由对面前的圣旨存了几分疑心。

“太”和“大”两个字只差这一点,若是被人有心添上这一笔,却是相差千里...

站在高高的金阶上,可将殿中百官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,众人脸上浮现的疑虑,同样被居于高处的大皇子看得清晰。

他眉头紧锁,上下牙关紧咬,厉声道:“来人啊,将姜少傅押入地牢!”

“大殿下且慢!”萧时晏走出列,他与“少年”并肩而立,目光坚定,不卑不亢道:“姜少傅只是存疑圣旨上的内容,敢问大殿下,姜少傅何罪之有?”

“哼,姜少傅身为太子的少傅,日日与太子为伴,太子在府中行巫蛊之术,姜少傅又怎会不知情,没准儿他还是此事的主使者,应当对其严刑审问。”

“胡大人究竟是要严刑审问,还是想屈打成招啊?”

大殿内的文武百官在这一刻分崩成两派,相互争执不休,其中武官多是太子一手提拔起来,这些人嗓门大,脾气火爆,他们把姜玉竹和萧时晏二人严严实实围起来,对上前擒人的皇城使亮出沙包大的拳头。

大皇子看向大殿里混乱不堪的局面,他头部血管突突直跳,脑袋像要炸开一般,正要命人将扰乱朝纲的姜少傅就地处置了,以儆效尤。

这时候,一道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僵持不下的局面。

“诸位大人,皇上醒了!”

众人纷纷止住了声,齐刷刷看向前来通报的小内监。

小内监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,话都有些说不利索:“皇..皇上上方才醒来了,皇贵妃娘娘得知金銮殿里发生的事,说...若是有那位大人对圣旨内容存疑,可以前往晏安宫面见圣上。”

于是乎,乌乌泱泱的百官来到晏安宫殿外,众人推举出性情耿直的司马丞相和十余名官员一起进殿探视皇上。

暖阁中央的鎏金狻猊香炉吐出袅袅青烟,浓郁的沉香气醺得人皱起眉心。

明黄色纱幔下,耀灵帝虚弱无力倚靠在紫檀木镂雕床头。

耀灵帝眉眼耷拉着,他苍白的双颊透出不正常的红晕,犹若回光返照般出现短暂的生气。

皇贵妃端坐在床榻边,正在服侍皇上用药。

司马丞相先是与皇上浅浅交谈几句,见皇帝虽然面容憔悴,但口齿清晰,于是他拿出大皇子在早朝上宣读的圣旨。

耀灵帝枯枝般的手展开明黄色卷轴,他浑浊的瞳仁久久盯着圣旨,半晌未语。

一旁的大皇子看见,不由蹙起眉心,他感到莫名紧张起来,低声催促道:“父皇,这道圣旨是昨夜您醒来时立下的,您还记得吗?”

皇贵妃面色平静,她抬手将玉瓷勺放在皇帝唇边,柔声道:“陛下,再喝一口药罢...”

耀灵帝目光呆滞地摇了摇头,皇贵妃眸光温柔依旧,只耐心地低声劝慰陛下再喝上一口。

耀灵帝颤颤巍巍抬起胳膊,忽而奋力打掉皇贵妃手捧的汤药,滚烫的药汁洒在女子华丽的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裙上。

“陛下...”

“父皇...”

皇贵妃和大皇子惊讶于耀灵帝激烈的反应,二人脸上皆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。

耀灵帝涣散的瞳仁渐渐凝聚,他将手中的金轴狠狠丢在地上,双掌撑着床沿,胸膛跌宕起伏,气吁吁半晌,终于断断续续吼出一句:

“朕...不...曾...废黜过太子!”

暖阁内的几位官员一时被这场变故惊愣在原地。

大皇子扑通一下跪在龙榻边,口中急急喊道:“父皇,您昨夜分明不是这样说的...您说太子不孝不仁不义,不配为大燕的储君...”

耀灵帝哆嗦着手指向大皇子和皇贵妃,目光愤恨,咬牙切齿道:“逆子,毒妇,朕要杀了你们二人!”

与惊慌失措的大皇子不同,皇贵妃看向满面涨红的耀灵帝,那双总是盛满柔情的眸子渐渐冷下来,她转头看向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“少年郎”。

“姜少傅今日未携一兵一卒入宫,看来是备好万全之策?”

被点到名字的姜玉竹扬唇一笑,语气淡然:“哪里有什么万全之策,像娘娘这种精心筹划上二十年的计策,终究是功亏一篑,足见邪不压正。”

从五皇子口中得知南朝遗梦香的作用后,姜玉竹清楚无论太子接下来走那一步棋,都会在棋局中处于被动,既然如此,那不如制造一个契机,让大皇子他们先动手。

因此才有司天监千挑万选出的好日子。

天狗食日这样机不可失的好机会,定会让皇贵妃按耐不住,再一次对耀灵帝使出南朝遗梦香。

南朝遗梦香的气味和沉香极为相似,太子动用蛰伏在晏安宫的宫人,悄悄将皇贵妃每次点燃的南朝遗梦香换成普通的沉香。

这一次,并未彻底陷入昏迷的耀灵帝将皇贵妃和大皇子的谋划听得一清二楚,无奈晏安宫里都是皇贵妃的眼线,他只得听从太子派来宫人的话,假意装作糊涂不清,写下那道意味不明的圣旨。

当皇贵妃听到金銮殿上闹出的风波,她自以为能够利用南朝遗梦香再一次让耀灵帝言听计从,这才唤宫人引百官前来,想让司马丞相和几位内阁大臣亲眼看到皇帝下令废黜太子。

殊不知,竟是被姜少傅给摆上一道,当着百官的面揭露出真相。

皇贵妃缓缓站起身,裙摆洒上的褐色汤药顺着逶迤裙摆滴滴而落,她却不以为意,抬眸看向眉清目秀的少年郎,语气冷然:

“邪不压正...姜少傅博学多才,你可否告诉本宫,这世间何为邪?何又为正?何为尊?何又为贱?”

“凭什么有些人生来可以高高在上,享受尊贵,而有些人却要为奴为婢,碌碌一生活成蝼蚁,这种人想要争,想要抢,就会被世人嘲笑是自不量力,卖主求荣?”

雕花窗外人影绰绰,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响起,掺杂着铠甲摩擦的声音。

姜玉竹蹙起眉心,她不清楚太子那边的情况如何了,现如今皇贵妃和大皇子的阴谋诡计被揭露后,看来是要以血刃胁迫外面的臣子。

她当下能做的,唯有一个字——拖!

“臣认为娘娘所言没有错,人生来就是要争一争的,凭什么世间规定女子遵从三从四德,只能待在闺房里绣花作画,依臣所看,女子若是能读书,亦不会比男儿差。贵妃娘娘上侍陛下,下理宫政,把整个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,若是您成为一国之君,必然会把大燕治理得风调雨顺。”

听到少年侃侃而谈的一席话,皇贵妃惊讶地挑起黛眉。

跪在地上的司马丞相当场黑下脸色,他还当是姜少傅见风使舵,见大势所趋,决意倒戈向皇贵妃,忍不住怒声斥道:

“姜少傅毫无文人气节,一派胡言,女子怎么能当官,又怎么能...成为一国之君!”

姜玉竹展颜一笑,她冲司马丞相眨了眨眼,不再刻意压低嗓音,柔声道:“姜某就当上了官,丞相大人还不是常常对小女所做的文章赞赏有加...”

说完,姜玉竹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,抬手摘下头上的乌纱帽。女子一头青丝如瀑般散落而下,温润的光泽洒落在她的肩头。

这突如其来的一幕,让暖阁里的众人看得直了眼,就连刚从病榻上挣扎坐起,上气不接下气的耀灵帝,也是呆呆地直起身子。

散落下的青丝勾勒出女子精致面庞,她皮肤白皙莹润,鼻梁挺直,红唇娇艳欲滴,眉眼秀美又透着一股英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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