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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一句,支行行长再补充:“但我问了将近十个老工人,他们部门不同,退休时间不同,自陈张刚离厂后都没联系过。”一个人可能造谣,但十个人说词都一样的话……

“陈张刚的手是齐腕断的,他本来接了个假肢,辞职的时候也扔了。后来那徒弟一路上爬,现在在九江位高权重。”想到什么,支行行长补充,“当然,在没看到九江内部档案之前,那些工人可能是空口乱说。”

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工人,就是镶着金边的铁饭碗。

唐漾心里宛如放了块石头,又重又堵。

如果陈张刚当时没救徒弟,如果没有那场意外……

善有恶报,百口莫辩。

可是,没有如果。

“前一秒,徒弟跪着给陈张刚说虽然自己有女朋友好不容易要结婚了,但他对不起师傅,他马上去给领导们认错、引咎辞职。陈张刚安慰他一会儿先回了家。下一秒,徒弟就找到领导,说当时是陈张刚的表不小心卷到了机床里,表值一百多块,陈张刚舍不得丢,就冒险去拿,而且徒弟还带领导们去出事机床看了那块依然卡在里面的表。”

支行行长说完这段,电话陷入短暂的沉默。

“他去找领导理论,找徒弟理论,可出事的时候车间里只有他和徒弟两个人,那时候又没有监控,送他去医院那些工友心里向着他,可没看到事实,也没办法说话。”

半晌。

“血流得满机床都是,大家把他送去医院,他被抢救回来做了截肢,然后回钢铁厂报销医疗费,”支行行长自己说着都觉得匪夷所思,“他回厂发现,半个月不见,徒弟顶替他的位置成了车间主任,他医药费能报是能报,但要写一份红字检讨,还要背一个操作失误的终身处分。”

“我不是个重情义的人,我也快到退休年龄了,一直都是得过且过不求进步不求退步,这次很冒昧,但我还是想说如果可以的话,我这边把陈张刚的件递上来,唐处长你能不能稍微,”支行行长顿了顿,“关照一下。”

这厢听支行行长这么说,她隐约猜到点什么。

唐漾办公室电话会自动录音。

陈张刚断掉的地方包着布,唐漾没见过。

唐漾屏了一下呼吸,吐气。

“有一年,大年三十最后一天,他们还没放假,陈张刚中午还是在食堂吃的,徒弟悄悄去女朋友家吃了团年饭。那徒弟违规喝了二两酒,下午来上班,出现了致命的操作失误,不是致车间的命,而是致他自己的命。陈张刚眼疾手快去拉他徒弟,结果自己手臂被卷到了机床下。”爱读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

她点开汇商A市春季信审相关条例修正建议,把有陈张刚持有的保险赔偿合同那个大项“特殊抵押物-有明确估值或定价的票据合同”的优先度提前三行,并加粗表明自己改动的这一处。

“我这次调查的九江钢铁厂,就是陈张刚以前工作过的厂,”支行行长说,“我去拜访几个老工人,他们无意间和我聊,二十几年前吧,陈张刚是高级技工,车间主任,然后他带了个徒弟,几年时间,徒弟跟着他成了车间副主任。”

唐漾动作很快,话说得很冰:“工作少谈个人感情,条件符合我自然过,条件不符合自然不过,”唐漾说,“申行长以民为本固然好,但还是要考虑大局,当然,我这话也冒昧了。”

只是陈强还在住院,她把这事暂时搁在了旁边。

支行行长后知后觉唐漾用的座机,后背起着汗,连连应下。

“嗯。”唐漾没有做事做一半的习惯,不管陈张刚那份保险赔偿合同能不能做抵押、能不能贷到款,唐漾都会跟进。

又说了两句,唐漾挂了电话。

支行行长简单汇报了一下进度,似是起身合了门,然后才接着道:“唐处还记得陈张刚吗,就上次您过来我们一起去那家。”

五点半下班,唐漾没动。

九江集团架构庞大,盘根错节。唐漾自之前接手专案,就把九江集团A市产业划片区下分给各个支行,让他们做隐匿性质的实地调查,用来作为后续审核的补充材料。经过上次火灾,南津支行申行长和她关系近了不少,唐漾自然第一个拨给他,以便调查过程中出现任何问题可以及时调整。

同时,递件一向要半个月的支行行长花了半小时,把自己这几天整理的陈张刚具体贷款资料递了上来。

下午五点,唐漾把其他件审完了,让范琳琅抱出去,然后她翻开九江专案的资料,一个电话拨给南津街支行行长。

唐漾这边很快根据条例写下意见。

有过那么一两次失误,但效率仍比之前快了不少。

她翻到后面逐页签章时,视线落至写着“陈强”的某一处,面上的表情渐渐凝住……

她笑着给自己制定了做完一阶段工作就可以想他一次的计划。

汇商大楼,一格格灯光逐渐熄灭。

小孩子旋转着扑到屏幕前方要亲亲,唐漾心情好到不行。

到最后,只剩唐漾一盏。

唐漾知道他手机没带在身上,还是没忍住发了一张小孩“要么么哒”的表情。

唐漾看完资料到车库,已经晚上七点多了。

全然忘记自己曾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加班狂魔。

好久没这么加班,她先到邻近的新光天地买了东西,再开到医院。

现在才一点半,到五点半还有四个小时,可怎么熬啊。

她没去找蒋时延,反而去了楼下的病房。

手机放在桌上,唐漾下巴搁在手机上,她手臂沿着桌沿彻底伸开,然后叹一口气。

那扇门虚掩着。

啊……

唐漾推开时,陈强正坐在床上,面朝着窗外。

唐漾觉得自己好像有一段时间没和他说话了,结果她拿起手机点开微信,看到两人的聊天停留在十分钟前,他要去做CT。

窗户开了一半,雨飘到他脸上、身上,他就着细雨吹曲调婉转的口哨。

门内,唐漾坐在办公椅上转圈圈,都怪蒋时延,也不知道怪他什么,反正怪他就好了。

长亭外,古道边,芳草碧连天。

门外,同事们一窝蜂围上范琳琅:“是哪款哪个牌子,问出来了吗?”

“你会吹口琴吗?”唐漾放轻脚步,进去。

唐漾把人开玩笑地搡到门外,带上门,然后,分外有气场地整理一下衣领。

之前她照顾蒋时延,在电梯里碰到过陈强父子,陈张刚给陈强介绍了她。

“再在工作的地方卖闲就把档案库里去年所有件都拿出来核一遍!”

陈强口哨停下,人却没转过去。

范琳琅就当自己说中了,扶着门把挣扎:“大家都是成年人,唐处你——”

唐漾把东西放到他床头,解释说:“好像能哼长亭外古道边的人都会吹口琴。”

“出去出去你给我出去!”一直维持亲和形象的唐处长臊得动手轰人。

陈强觉得这是歪理,但仔细想想,自己会,自己以前认识的口琴社团的人也会。

范琳琅瞧她那模样,越想越可能:“然后再到一个约定时间,你们到超市买特噢——”

大学时代的记忆太模糊,他扯了扯唇,缓缓转过身,对唐漾道:“坐。”

“噗咳咳!”唐漾吸口气都能被呛到,脸憋得通红。

唐漾礼貌颔首。

“先婚后爱?先床再爱?”范琳琅无比八卦道,“你们会不会两个人都特理智,就和做朋友没什么两样,怼怼,笑笑,然后到时间了,蒋总问可以牵手吗,你说可以,然后你们牵十分钟的手。然后又到一个时间,你问可以接吻吗,蒋总说可以,然后你们亲了半小时。”

坐下后,她没说贷款,也没说陈张刚的事儿,唐漾无比平淡地复述之前在办公室看到的那份材料:“陈强,25岁,曾就读于南津中学,高三参加数学竞赛获环亚太地区铜奖保送交大金融专业,大二因成绩优异提到经管实验班,同年暑假,因故意伤人罪被开除学籍并入刑两年,出狱后,在南津煤厂跑货车,”唐漾说,“你打的那个人,是当时九江钢铁厂的厂长,魏长春。”

当然,唐漾休息时间会犯点小迷糊,但这样的细节早已淹没在范琳琅一脑子的小说情节里。

以前,陈强听这些会很崩溃。

唐漾亦然,大龄女博士,最年轻的代理处长,做事果决睿智,就是说一不二的掌舵人系列。

现在,他笑笑:“你想表达什么?”

在范琳琅印象里,蒋时延就是霸道总裁本人,做事沉稳,做人高冷,商海征战的胜利者,走路都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场。

唐漾交换了一下双腿交叠的姿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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